当然,他的笑没有表现在皮囊上,而是藏在心窝里,内心藏着的那个小人笑得可开心了.现实的他仍死死地咬住父亲的胳膊,来回撮牙花子,弄得满手臂都是唾沫.
"咬吧,司儿,只要你能开心就好,爸爸错了,对不起."
很罕见的,关同东来说出这样一句话.尽管凌司觉得发泄得还不够,但自己这样做不就是想听这句话吗?不应该吧,凌司愣了一下,这感觉不太对.
他所指的感觉正是他爸低头给自己认错的感觉,不对啊,不应这样啊!凌司抬起头,看到父亲那浓黑的胡子,视线往上蔓延,接触到那双滚动的眼珠,很突然地感觉到山一般的巍峨感.
为啥脑子里会有这样一幅画面?这种神秘的体验在他以往的经历中似乎没有过.记忆一下子间放大,就像被拉回到很久很久以前,凌司想要通过回忆快速确定这种感觉.
很可惜,就一个呼吸的工夫,他想不到更多有关的东西了,记忆又随着视线拉回到了眼前.尽管只有一次呼吸的短暂回忆,可他确定这肯定不是第一次,以前或许有过类似的感觉.
一时间他眼巴巴地盯着他爸,微张着嘴,思绪也跟着停滞了.该怎么办,没人告诉他.
然而有些事情是无需多言的,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足以揭示一切.关同东来张开双臂,把小凌司搂在了怀里.
那熟悉的气息像春天的阳光让人沉醉,那滚烫的温度炙烤着他麻木的内心.这就是父爱啊!如山一般巍峨,如光一般透遍整个世界直达内心深处,照亮那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打颤且胆小如鼷的自己.
凌司忍不住嚎啕大哭,这一次,他哭出了山崩地裂的感觉.连家里头的鸡打鸣时都忍不住要顾及他的感受,开口前都要好好思量一番.
内心那些邪恶的念头如雪般消融殆尽,说到底,凌司只是个缺爱的孩子.他活泼、开朗,不代表没有烦恼。
有些时候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,然后又怎么结束了,开心的不愉快的东西瞬息而过,睡到天亮后又差不多忘在了梦里,继续元气满满地开启新的一天.虽说与他大大咧咧的性格有关,可毕竟经历过,有些负面影响还是会残留在身上,没那么的容易消化。好比如空置的房间,肉眼虽瞧不见,但伸手一抹桌子,早已积了一层灰。
他心里的灰实际和父亲有莫大的关系,包括凌司之前表现出来的困惑和害怕,都源自于前几年关同东来没时间陪伴。
那时候关同东来还是个镖师,走一趟少则几天多则数月,别说是孩子,连枕边人也熬不住,导致他回到家,没和杜夫人聊两句就吵起来了。他爱说江湖逸闻,杜夫人却一句话堵住他嘴,干这行一头半个月见不到人,还指望个啥,让他赶紧转行.
关同东来不以为然,干哪行不是干,还没这行自在呢。话不投机半句多,被老婆埋汰一顿的他,和镖局的兄弟喝的昏天暗地,第二天接到任务,招呼都不和家里打一声,又拍拍屁股走镖去了。这日子过的,多潇洒啊。这不,旧时埋下的祸根现在全疼在自己身上了。
缺乏父爱的关同凌司鸡贼且偏执,他想做的事情妈妈不给做,那他自然会在心中做对比,把爸爸妈妈两个人在同一件事不同的态度好好琢磨一番,得出的结论明显是带有偏见的,因为他觉得他做什么爸爸都会支持他——可很多事情他爸都不知道,这就显得有些荒唐不自知,算是自我安慰了.
杜夫人也蛮难的,一个女人带孩子,养家糊口不容易.不说现在,还在出雄庄住的时候,出门买点东西或者说在家门口打扫卫生时,还曾遭遇过那些二溜子骚扰呢.那些闲汉说她一个人干活蛮孤单的,要不要搭把手之类的.可明眼人都知道,这些流氓说的是另外一个意思.
家里头粗活细活都等着杜夫人一个人去干,有时候让凌司帮忙.凌司是那种不愿意做的事就会很敷衍很墨迹地应对的小孩子,嘴上含糊应一句,杜夫人一个转身他人又跑没影了.这来气不来气?面对贪玩不懂事的儿子,讲道理不肯听的话,她自然是抽出鞭子,打为上策.
为什么要打?不打说的话自己说的话凌司都听不进去,要有其他方法也不会这么做,何况杜夫人没空顾及孩子全方面的感受,简单粗暴就完事了呗。
这么一打,凌司是口服心不服,你说我错了,我偏要证明自己是对的。他母亲那种粗暴行为是蛮不讲理、不可理喻的,这样做只会激发凌司的好胜心和顽强的反抗,这种误解连带着怨恨一直加深着两母子之间的矛盾,导致凌司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想早点回家听母亲抱怨。
哎呀,可怜天下父母心,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怎么会随意蹂躏呢,孩子你还小,愿你多理解老母亲的难处。
话扯得有些远了,但生活就是如此,正如人无完人,每个家庭也有它们各自的烦恼,凌司这一哭,算是把父亲这几年不在身边的委屈怨气全“倒”了出来。缺乏父爱的他在面对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拥抱时,竟然会生出陌生感,可想而知,他内心是多么的荒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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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回到川辽看到的那一幕,关同叔叔不修边幅地站在儿子房间外边,手上还端着碗汤,凌司似乎是生气了,不肯开门给父亲。
了解情况的川辽对凌司的遭遇深表同情,他觉得凌司不愿开门就是怕丢脸呗,这有什么?他川辽又不是外人,两人还经常在河边洗澡呢,无论见到什么,他也不会觉得惊讶.况且,凌司现在这么可怜,一定需要别人安慰.
"喂,黑贼司,听说你病了,我来看你了······”川辽是这么想的,也是这么做的.他就倚着房门,用他自己的方法慢慢和凌司交流,把道堂发生的一切包括去范凯军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凌司。
其实说这些的时候,他也有在思考,懊恼自己多手多脚的把瓶子打翻闯了祸。
初时,屋里静悄悄的。凌司听到川辽的声音确实是有一瞬间惊慌失措,他瞧着镜子中的自己,不知道该怎么面对,于是干脆不说话,假装睡着了。不过他紊乱的心率没两下就恢复了平静,因为他冷静下来躺在床上想了想,川辽肯定知道自己没睡着才会一直说话,那自己瞎折腾个啥,幼不幼稚?
想到这里,凌司一骨碌爬了起来,就坐在塌上认真听川辽说话。说者无意听者有心,叶梦莹哪来那么多树蚯蚓,这一点就很值得怀疑。
没一会,他们就隔着窗户聊起来了.当聊到范凯军推佘金辉那一段时,凌司更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窗户,把头探出窗外,嚷道:"范凯军要是能赢胖子,我倒立吃饭!"
川辽原本还怕他变成个丑八怪,可见到真人的时候,他咧嘴一笑,直接按住凌司的肩膀,借力翻进了屋里.
凌司这时候才想起自己丢人的样子,回过神来一手盖住了左耳,把头扭到一边去,不敢正眼瞧川辽.
"嘻嘻,我都看见了,又不丑,怕啥?"川辽见屋里乱糟糟的,弯身捡起地上的铜镜,揶揄了一句.他还真没觉得有什么,不就是长了个角嘛,有啥大惊小怪的.传说龙王就是耳朵上有角的,这可是个值得炫耀的喜事,他的好兄弟说不定是龙王转世呢.
“真的?龙王耳朵上也有角?”凌司瞪大眼睛,将信将疑地说:“你骗人的吧,哪本书说的呀,你都不爱看书的,肯定是撒谎。”
“哼哼,你要说别的我不知道,但这个是真的,骗你是小狗。”川辽明言,他曾在爷爷房间看到一张残缺的纸张,上面就画着一条八爪青龙,其背上站着个人,相貌英俊,五官标致,他所说的角就长在那人的耳朵上,从耳洞里长出的角和鹿角差不多,可长了!
这些可都是真心话,不是川辽乱编的。那纸上画的角估计不叫鹿角,应该叫龙角,比凌司耳朵上的大多了。他拿着铜镜,照着凌司的左耳,道:“你那点最多算是鹿角,说龙角可太扯了。”
凌司已经彻底抛下了戒心,放下遮羞的左手,整个左耳暴露在铜镜之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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